端倪

    

端倪



    ——————————————第14年—————————————

    “等一下!”

    许穆玖背着包刚打开门,身后便传来许一零急切的声音。

    他转过身,许一零正朝他走过来,看见许一零手上抓着的小瓶子,他心里暗叫不好。

    “你是不是故意把防晒霜落在房间了?”许一零扬了扬手中的防晒霜瓶,小声地质问。

    “这……”

    “然后告诉我你忘了,对不对?”

    到时候就算被发现撒了谎也没事,先斩后奏,她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许穆玖认输地低下头,为难地嘟哝道:“真的不能带过去……”

    “军训的太阳那么毒!”许一零的眉头紧拧,严肃地提醒他,“你想想你初一那次都晒成什么样子了……”

    许穆玖初一军训第三天的时候皮肤被晒伤了,两颊红了一片,活似烤山芋,甚至蜕了些皮,一碰就刺痛非常,过了两天才痊愈。

    “那次我们没帽子,这次不会了。而且,”许穆玖难得在许一零面前扭捏起来,“……到时候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涂这个,他们肯定会笑话我。”

    “你不是总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是啊,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自己舒服不就行了?

    可是,他好像已经违反过这句话好多次了。

    “不一样,”许穆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本正经地强调,“这是尊严问题。”说罢他自己反而绷不住笑出声来。

    许一零并没有和许穆玖一起笑,依旧是严肃的表情。

    许穆玖尴尬地碰了碰自己鼻尖,小声说道:

    “那个,我突然有一点点在乎了……”

    俗话说得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许一零叹了口气:“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不想带?”

    “我说不过你。”

    “或者,哪怕带过去不拿出来用呢?”

    “那怎么行,不用还带,那不是骗人吗?”

    “你这样就不是骗人了?”

    “所以我说自己说不过你嘛……”许穆玖有些委屈,他原来以为这是个很自然的小谎,没想到许一零在他出门前就发现了,还直接戳穿了他的伎俩。

    “许穆玖!”站在阳台的穆丽菁的催促声打破了僵局,“你爸已经把车开到楼下了,你抓紧时间,他送完你还得去上班呢。”

    “知道了。”许穆玖答应了一声,随后看了看许一零,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防晒霜。

    只是过个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带着。”不知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许穆玖最终还是妥协地接过防晒霜,打开了大门。

    “妈,”许穆玖冲阳台的方向打了招呼,“我走了。”

    “嗯。”

    一直到大门完全在眼前关上,母亲都没有回头。

    旭日顶着微醺的面色,轻披绣着金丝边云纹薄纱,慵懒地从地平线起身,不慎打翻胭脂盒,石榴娇弥散于天地之间,将光线染作赪霞色。

    晨间的露水打湿了玻璃车窗,外面的芦苇丛透过沾湿的车窗被切成了抽象的碎块。

    听说这一带过不了多久也要建小区了。

    等到那条去市中心的新路建好之后,附近的房价也要涨了。

    “大玖,”许常均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刚才临走的时候你妈和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许穆玖收回撑住下巴的手,眸光微敛,没有接着说下去。

    原因是什么,他很清楚。

    母亲从阳台向下注视这辆车的时候,她一定希望这车是开往林城一中的,可惜事与愿违,它真正的目的地是附中。

    附中在林城还算是提得上名字的高中,但它的本一率比一中少了将近百分之十几,这在穆丽菁眼里就是天大的差别。

    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六点公布中考成绩。

    手有些脱力。

    目光落在一串数字上,直奔总分,看到那个数字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认得这是什么数字,但大脑几乎是怠机状态,失去了分析能力。

    意识到这真的是自己的中考成绩后,他连忙去看自己的单科成绩。

    最终成绩比他二模成绩只高了一分,尤其是语文,甚至低出了他的平均水平不少。他一项一项地拿各个数字和自己平时的单科成绩比较,他期待自己能看出端倪,可心中已然有了无法逆转的判断。

    浏览分析的过程花费了不过半分钟,他却觉得好像有人死死按着他的头、逼迫他看最不想看的东西,每一秒,成绩在他脑中反复刻印,既漫长又煎熬,势要让他吃透这份代表失败的苦果。

    “怎么样?能去一中吗?”穆丽菁迫不及待在一旁询问。

    即使是凭指标生的身份,自己也与林城一中无缘了。

    可许穆玖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

    初中生活已经结束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无论接受与否,都没有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

    四模结束之后许穆玖就不像以前那么在意中考的结果了,这样的结局虽然很遗憾,但他稍微调整一下,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他担心的是不能接受的另有其人。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生活绝不轻松。

    那天晚上,穆丽菁不死心地查询往年的切分线,意图找到低于许穆玖分数的分数线,迟迟无果,她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焦急变为恼怒,最后,一家人围着饭桌,却没有人动筷子,都在听穆丽菁对许穆玖的责问:

    “你好意思说这是你考的分数吗?”

    “之前那三模成绩不是挺好的吗?这次怎么回事?”

    “你考语文的时候带脑子了吗?拖了多大后腿你知道吗?”

    “当初你连重点班都待不稳我就知道你是这幅德行!”

    ……

    母亲的喋喋不休扰得许穆玖十分烦躁。

    如果可以,他想捂住耳朵或者直接离开。

    但他不能。

    日复一日熟悉的措辞让他听到麻木,他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最后干脆盯着桌面分神不去听她的唠叨。

    家里的气氛降到冰点,所有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片阴影之下。

    许常均顺着穆丽菁的话批评了两句许穆玖,随后便好言好语地劝穆丽菁消气。

    许一零为许穆玖辩白正好撞上了穆丽菁的气头,被穆丽菁呛了回去:

    “还有你!”穆丽菁瞪着许一零一通怒吼,“期末擦边留在重点班你就得意了是吧?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跟你哥好的不学学坏的,再这么下去你就完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穆丽菁腾地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说错了吗!你是不是也不想去一中?不想留在重点班了?你想去哪?附中?三中?要么不学了,去技校?”

    说着说着,穆丽菁的胃猛地一阵绞痛,在这种时候发作,生生要夺去她半条命。她捂着腹部倒吸了一口冷气,疼痛和失望急攻心口。

    “妈……”

    她抬头,儿女错愕的脸映入眼底。

    他们不像她,没有她的影子,不懂她的用心,也与她期望的样子不同,想到这,眼泪随着落空的恐惧从眼眶滴落:

    “你们现在有的这些好资源,是我们当年挤破头也想不来的……”

    她想尽办法让他们变得优秀,她最怕他们不珍惜对曾经的她而言梦寐以求的机会,最怕他们步入她的后尘,最怕他们以后会后悔。

    儿女不忍和她对上视线。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们自己身上背负了哪些无法割弃的责任,压得他们一边感激涕零一边深恶痛绝,她的咄咄逼人成为滋养他们叛逆的沃土,她的悲恸哭诉是释放他们内疚的钥匙。

    许多年来,他们在这两种状态下起起伏伏,被撕扯,被按压,被塑造,逃避、恐惧却又不得不面对,成了与他们密不可分、共生共存的噩梦。

    那天晚上,穆丽菁没吃饭,其他人也没吃。

    许常均扶着穆丽菁回到他们卧室,许穆玖也回到自己房间。

    不知用了多久,许穆玖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发现:

    他饿了。

    他不敢说。

    他必须和其他人一样不吃饭。

    按理说,他没考好,母亲被他气得胃痛吃不下饭,其他人也没吃。

    只有没心没肺、不孝顺、不上进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感到饥饿吧?

    但是,他居然若无其事地饿了。

    这件事带给他的自责似乎比没有考好的自责大。

    正当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房间门被叩响了。

    叩门的力度不大,应该是许一零。

    在安静的房间里,这细小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密报的信号,还像窃窃私语。

    打开门,许一零就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盘子吃的:

    “你吃吗?电饼档做的,煎饼。”

    许一零,煎饼,父母的房间还有饭厅的桌子,许穆玖一时不知道该看哪。

    “你先进来吧。”

    “噢。”

    许穆玖关上门,问道:

    “妈呢?”

    “在房间,爸在和她说话。”

    “她吃过了吗?”

    “没有。”许一零摇摇头,“我和爸说了,如果他们不想吃饭,锅里还有饼。”

    桌上的饭菜本来是用来庆祝中考出分的,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面对这个结果不该吃这顿费阵仗的饭了。

    煎饼是用电饼档做的,怪不得刚才外面没什么声音。许穆玖原以为那段时间许一零一直在自己房间。

    “谢谢……”许穆玖拿起煎饼,突然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饿?”

    “饿了就是饿了,哪有该不该的?”

    这种话以前许穆玖也说过给许一零听。

    可是一旦自己遇到问题,自己往往劝不了自己。

    “我是说,我惹妈、惹你们生气,你们都没吃,我也应该没胃口吃东西的。”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觉得自己也要和大家一样情绪低迷,但是你能量消耗完了,情绪也控制不了,”许一零也拿了一块煎饼,“如果你不饿那就算了,如果你真的饿了……别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

    “真的谢谢……”许穆玖咬了一口饼。

    是糖饼。

    “我只能做这些了。”

    第二天,许穆玖去学校拿录取通知单。穆丽菁没有去,许常均在上班,最后是许一零陪着他拿了通知单,去附中报道。

    附中的校园比南路中学的大,他们不愿太早回家看母亲的脸色,于是特意在里面多逛了一会儿。

    回到家后,他们被母亲告知,电脑已经被她设置了开机密码。

    也是自那天以后,暑假里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没再对许穆玖唠叨,而是采取了冷漠的态度。

    许穆玖一点都不意外,他过去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在抗拒的失败还是来了,他害怕母亲这种态度像悬于头顶的刀、会在某一天突然落下,最后真的落下来了。

    也是在此,他妄想或许未来有一天,他就不用再怕了。

    进入八月份后,母亲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她把许穆玖的中考成绩用红笔写成纸条,贴在了他的床头。

    这似乎是她找到的一种她认为相对温和且有效的方法,她帮助自己走出了许穆玖中考失利的阴影,认为这样可以有效地激励许穆玖。

    对许穆玖来说,那把刀没有消失,它只是这一次砍得不深,重新回到了他的头顶,至于,以后它还会再次落下吗?下一次砍得会比这次深吗?

    他不知道。

    “虽然中考成绩没有达到目标,但你还有高考呢,不能松懈。”许常均短叹一声,劝告许穆玖,“你只管把自己的成绩搞搞好,其他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你,好吗?你妈真的也不容易,少让她cao点心吧。”

    “嗯。”许穆玖扭着手上的防晒霜瓶盖,“我没什么要求。”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让我们为难的。你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努努力,不要太散漫了。”

    “……好。”面对父亲心平气和的劝导,许穆玖点了点头。

    许常均又向许穆玖交代了一些要听老师的安排、和新同学搞好关系诸如此类的话,许穆玖一一应下,过了一会儿,车在校门口附近停了下来。

    告别了父亲,许穆玖进入校园来到自己所在的高一(12)班的教室。

    教室不大,但配有空调,课桌是旧的。

    里面已经有一部分同学了,放眼望去似乎全是生面孔。

    许穆玖往里面走,准备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突然,一张还算熟悉的脸闯入视线,对方也注意到了他,表情有些惊讶:

    “许穆玖?”

    “顾允。”

    面前这个叫顾允的男生,是许穆玖初中的同班同学。但是严格来说,他们两个并不熟,他们初二才认识,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许穆玖对顾允的具体印象点屈指可数,只有两点:一是顾允学习进步很大,初二上学期的时候他的成绩列班上中等偏后的位置,初二下学期突然发愤图强,进步显著,和许穆玖在成绩PK榜上较量了一段时间,虽然许穆玖对这个难缠的对手心有余悸,但仅仅记得他是个对手,对他本人并没有关注;二是顾允好像不太合群,班级活动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他,这也是许穆玖和他交际不多并且至今都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的主要原因。

    “挺巧的。”许穆玖放下书包,在顾允旁边的位置坐下。

    “是啊。”或许是难得遇到熟人,顾允的态度还算热络,接话接得很快,“我以为你去一中了,没想到我俩一个班。”

    “嗯……”许穆玖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第一句就让他感到了窘迫。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也摸不准对方是不是在嘲讽他,只好从书包旁掏出水杯,掩饰性地喝了口水。

    “你中考考了多少啊?”

    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对话已经变得尴尬,反而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问。

    “那个……”许穆玖有点后悔和他打招呼了,嘴一刻也没远离杯口,含含糊糊地应付回答后又喝了口水,心里不断祈祷顾允不要再问中考的事。

    正说着,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他把手里的玻璃茶杯往讲台一摆,清了清嗓子:

    “额——咳、啊,先到的同学找座位坐下,等人数点齐就排队去大巴车,大巴车会带我们去国防教育基地的。”

    “那个是我们班主任吧?”顾允朝中年男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应该是的。”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啊,我姓章,立早章。“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来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又补充道,”现在提醒一下,手机手表MP3等电子产品不要带,还有像什么扑克牌、棋之类的娱乐用品不要带,被发现了要随时没收的。”

    “为什么不让带手表啊老师!”顾允举起手,大声提问。

    “你们现在有的手表啊,功能太多,有的还能打游戏是不是?不要带,再讲一遍,不要带。”章老师的手敲着讲台面,“军训那边的老师、教官会控制时间,你们不需要看时间,而且训练的时候手腕上有东西不方便。”

    许穆玖默默地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塞进了书包夹层。

    “哦,说到这个,有的女生手上的那个什么手链啊、皮筋啊,脖子里的项链啊,统统装起来保管好,训练期间不要戴饰品。”

    “诶,那边那个女生,对,第三排的,把头发扎起来,不要披头散发的。还有你那个头发,什么颜色?怎么这么黄,学校是不准染发的。“

    ”老师,我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的。“第三排的女生委屈地把刚过肩的头发扎成了一小撮。

    ”真的吗?我回头要问家……诶,新来的同学找座位坐下啊,记一下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他比咱们初中班的老尤还唠叨。“顾允拍了拍许穆玖的肩膀。

    ”是啊。“许穆玖简直不能再赞同。

    ”你们有些男生啊,头发太长了,我们的规定是手不能把头发抓起来。你们头发长的找时间赶紧剪一剪。“

    许穆玖突然觉得一股凉意袭过发梢。

    ”许穆玖,你头发是不是太长了?“旁边的顾允用手指对着许穆玖的头顶比划。

    ”还好吧……“许穆玖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遮阳用的。“

    他不是很愿意剃寸头。别说许一零看见了想笑,他自己看见了都想笑。

    ”嘿,你还会说瞎话啊。“顾允轻笑一声,”怕什么,我头发也长了,大不了,大不了把头交给他们,一起剪!“

    一起剪头发被顾允讲出了一起打仗的气氛。

    ”行。“许穆玖以为自己差点就要开始抱拳和他称兄道弟了。

    “哎,别客气,”顾允转过头,将手握拳,举了起来,“以后我俩一个班了,互相照应吧。”

    顾允咧嘴笑着,眼神清明。

    确定对方的确没有恶意后,许穆玖终于戒备,配合地举起自己的手,与对方击了一下拳,轻快地答道:

    “好说。”

    高中军训的场地各学校不统一,有的学校的场地是在校内,有的是在校外国防教育基地。由于基地的场地有限,前往基地的学校是错开时间开展军训的。

    下午,许一零从补习班下课后,正好早班下班的穆丽菁顺路来接许一零回家。

    许一零发现母亲今天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结果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她快走。

    她们在路边等红灯,看见街上有大批身穿迷彩服的学生。

    “那是军训回来的学生吧?”穆丽菁失神地看着那群学生,“是哪个学校的?是一中的吗?”

    “可能是其他学校的吧。”许一零立即回答,现在一听到母亲提及一中,她心里就犯怵。

    “不,我前几天看到他们发了朋友圈,时间刚好对上。”

    穆丽菁口中的“他们”,是指许穆玖初中班上考进一中同学的家长。中考过后,她一直把那些家长留在自己的通讯录里,一旦那些家长发了自己孩子在高中的动向,穆丽菁就能看到。

    五天前的早晨,她看到了其中一个家长拍了送孩子军训的照片。

    “也许是初中的。”

    母亲就算把这群人盯出窟窿,里面也不可能有许穆玖。

    许穆玖今天早晨刚出发去国防教育基地,现在应该还在训练。

    那个基地,许一零初一军训的时候也去过。在林城下属的沼滩县,树林茂密,水塘纵横。湿热的环境豢养了大量蚊虫,晚训的时候最闹人。

    许一零扭过脸望向对面。

    “妈,”从电动车后座抱住穆丽菁的腰,提醒道,“绿灯了。”

    “噢!”穆丽菁终于回过神,骑车过了马路。

    “马上先去菜场买点菜,”穆丽菁把车头调整到前往菜场的方向,“今天皓皓要过来。”

    “啊?”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许一零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表哥周兰皓,小姨郑丽梅和小姨夫周陆勇的孩子。

    许一零对这个表哥了解得不多,已经了解的基本上来自别人的评价。

    按母亲的说法,周兰皓的心思常年不在学习上,偏科严重,不是值得学习的榜样。

    在小姨眼里,周兰皓开朗大方、擅长社交、对账目数字之类的很敏感、懂得体贴父母,是个不错的孩子,将来能成大事。

    许穆玖干脆和许一零说,周兰皓这种人虽然聪明,但是精于算计、不靠谱,远离他为妙。

    周兰皓和许穆玖的关系不好,年龄越大越是如此。他们没有具体恩怨,不过是周兰皓每次和许穆玖见面都要挖苦他几句,虽然听起来恶意没有很大,但是许穆玖本人很不喜欢听他讲话。两个人虽然不到争锋相对的状态,却也能明显感到关系不合。

    基于目前的了解和许穆玖的提醒,许一零虽然不像许穆玖那么讨厌周兰皓,却也说不上有多欢迎他的到来。

    平时周兰皓在外朋友众多,总出去和朋友活动,亲戚间的交流一直是能躲就躲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被小姨硬拖才肯勉强上门拜访,许一零他们每年都鲜少能见到他的面。

    但蹊跷的是,今天既不过年也不过节。

    “小姨和姨夫也过来吗?”

    “他们……小姨应该是过来的,周、你小姨夫不来。”穆丽菁的语气低沉,听不出有客人要来拜访的开心,“皓皓可能还得住几天,正好让他住许穆玖的房间吧。”

    “为什么!”许一零心中疑窦丛生,提高了音量。

    但是,意识到母亲不是在和自己商量后,她又改了口,“那……小姨他们怎么了吗?”

    “家里有事。”

    “什么事?”

    什么事一定要周兰皓不住在家里,而是出来借宿?

    观察母亲的表现,联想到过去的种种,许一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

    小姨他们要离婚了。

    小姨和小姨夫这些年以来已经提过无数次离婚了,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家里的亲戚甚至已经认为这是每年家里一定会发生的事。大不了一起帮着劝一劝,即使是劝不好,他们两个最后也能自己和好,离婚的事成不了真。

    如果人们把”真正目的不是分手而是通过提出分手来警告对方按照自己的需求做“的行为称为”假性分手“,那么小姨他们每年都会提出的所谓离婚应该被称为”假性离婚“。

    但是,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过需要把周兰皓支出来的情况。

    看起来这次是闹大了。

    可离婚和把周兰皓支出来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总不能是怕家里的气氛影响到他吧?

    许一零突然又不能确定这是否和离婚有关了。

    “你小姨他们可能……可能这次真的要离婚了。”

    穆丽菁这次没有以“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为由拒绝回答许一零的问题,而是如实回答。

    久违的,穆丽菁像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和自己的女儿谈起家里的事,毫无顾忌地向女儿表达自己的担忧,展示自己的情绪低迷。她告诉许一零,姨夫周陆勇已经被发现在婚外和其他人保持关系有半年之久,小姨终于坚持不下去,明确和他提出离婚,这两天要协议离婚的事,其中就包括他们的儿子周兰皓的抚养权。

    “你姨夫现在就这一个儿子,他肯定要和你小姨争皓皓的,可你小姨这些年为皓皓付出那么多,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放弃皓皓。”

    “他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关系吗,这不是要看他自己的想法吗?”

    “所以你……你帮我一起劝劝你表哥,”母亲说话支支吾吾,声音还有些颤抖,“你们同龄人之间说话更管用,你告诉他,他mama不能没有他,他mama这些年真的为他付出了很多,他不能丢下他mama一个人啊……”

    许一零明白,周兰皓这次借宿很有可能是小姨在没告知姨夫的情况下提前安排的,她需要周兰皓待在一个不受姨夫影响的地方,需要母亲当她的说客。

    现在,在母亲的请求下,许一零也必须当说客。

    许一零答应了母亲的请求,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擅长说服别人。

    只是,母亲以前几乎不会像这样对她提出请求。她从母亲的语气中切实感受到了害怕和担忧的情绪。她想这大概是因为母亲共情了小姨的经历,尤其是对失去孩子抚养权的恐惧。

    母亲是想到自己了吗?她会害怕吗?

    她肯定会害怕。

    当母亲说到“为他付出了很多”时,许一零想到了许穆玖中考出分那天母亲对他们的指责以及她由于愤怒引起胃绞痛。

    说不心疼是假的,说甘心接受也是假的。

    许一零总能从这样的话语中嗅到使她束手无策的酸楚,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强烈。

    让她更想逃,也更不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