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书屋 - 同人小说 - 【隐囚】洒酽春浓在线阅读 - 枕上霜(一)

枕上霜(一)

    16

    卢卡斯的实验室里除了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部件还有一面随身镜。方型,银制,背侧是白色的小羊皮。男孩闲暇时会打开镜子望一眼,倒不是多自恋:透过清冽的镜面,疲惫的Omega恍惚间得以再见记忆里那双母亲的、浅色的眼睛。

    巴尔萨克夫人的眼型整体偏圆,眼角微扬,下睫毛浓密,相当漂亮。安安静静地盯着远处看时总给人一种孤寂又脆弱的错觉。但事实上这位女性Omega的脊骨比丈夫赫尔曼更坚韧。得知家族的封地被赫尔曼贱卖给旧党的贵族,换取实验支持和理学院教授身份时她刚从午憩中醒来,正打算带着儿子去听音乐剧。管家难得一见的慌乱传染给了小孩,卢卡斯从他的语气中嗅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险,抬手就去抓女人的袖子,“mama——”

    女人优雅得像是尾天鹅。她的语气抖也不抖,只是轻轻抬眸,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好的,知道了。”

    卢卡斯当时不过五六岁,根本听不懂刚刚那条消息是什么意思,本能的觉得害怕:“……爸爸他——”

    巴尔萨克夫人面露微笑,“今天的音乐剧来自东方,是你没有听过的,你能听懂吗?”

    小孩的思绪被她不动声色地岔开了。卢卡斯歪着头眨了眨眼,接着坚定地点点头。

    “嗯?真的吗?”巴尔萨克夫人拿起绸带帮他绑好头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出发咯?”

    这场剧来自一个遥远的古老国度,剧情却和本国的大同小异——其实大多数节目都是如此,允许Omega观看的桥段无非就是爱情、爱情和爱情。台上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台下带着孩子的女人端庄倚座,瞳孔微幽唇瓣微动。

    卢卡斯听到mama在跟着唱词轻哼,很好奇地扒着椅子转过身来,“mamamama——难道这部剧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很好看,所以觉得你也不能错过。”

    记忆中这是mama第一次没有在说话时看着自己,她在晦暗的灯光里继续跟着唱词哼下去,“梦难长……”

    她哼的是半生不熟的外语,卢卡斯听不懂。直到后来他又去了几次,有意查词典翻译这几句话,才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这时候的女人已经不会悲伤了。她躺在鲜花和白纱里,涂了口脂的唇瓣娇艳美丽。祷告结束时卢卡斯婉拒了热心上前帮忙的修女。他亲手把mama抱进薄薄的、因为家产无多而无力置办的简单棺椁里,落了个吻在她额头:“晚安,mama。”

    .

    .

    日头高悬时街上传来巴尔萨克夫人的讣告。阿尔瓦本坐在书桌前勾写什么——他骤然起身,示意女仆收拾书房,“备车,我去一趟巴尔萨克家。”

    他思绪混乱,没有察觉周围已经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氛围,直到即将推开走廊门的前一秒,不速之客终于阴恻恻地出声了:

    “洛伦兹阁下。”

    王后陛下的女侍无声地隐匿在转角的阴影里。阿尔瓦骤然回头看她,攥着把手的指节微微泛白。

    女侍面无表情,红色裙摆似鬼魅似纸人,“王后找您有事商议。”

    “能不能……”

    “王后找您有事商议。”

    她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走到阿尔瓦身边,为他推开了那扇门。门口停着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Alpha为难地蹙起眉,“这次真的不——”

    “请。”

    女侍一撩裙摆跪在车旁,朝前伸出双手。阿尔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口气,蹬着她的手上了车。

    .

    .

    “啪——!”

    巴尔萨克家长子的眉目随了夫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已经生得水灵明媚、气质卓绝。但此刻那张小脸上冻满了寒霜。日光潋滟,满场俱静,男人猝不及防被花瓶砸破了脑袋,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肌理淌到眼里,“……卢卡斯,你这是在激怒我吗?

    已经开始长个子的男孩幽幽抬眼盯着自己眼前的男人,眼神好像一匹即将夺位的新狼,“……蠢东西,我在杀你。”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刚想上前劝一句,就被一声耳光震得愣在原地!

    小孩整个人都晃了晃,扶着手边的桌案才站住了。赫尔曼完全没留手,打得卢卡斯的舌头磕在牙尖上,咸腥的血流了一嘴,然后从嘴角溢出来。

    “混账!”

    赫尔曼怒斥,“我是你父——”

    骤然扑来的冷风把他后面的字掐死在了嗓子里。男孩一个剪腿把他骑倒在地,眼泪和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来,“去死——去死!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狂飙的肾上腺素可以让他暂时感知不到疼痛,但不代表能够让他战胜无论阅历还是心眼都比他多出几十年的Alpha。汗水、血液、眼泪,被打落的牙齿碎片——父子反目、撕扭成一团、葬礼现场变成了斗兽场,最后卢卡斯被剜着肋骨踢出老远,一路飞灰扬尘,砸倒盛放白花和点心的桌子才停下:“咳——!”

    他又爬了起来,完全没在乎胳膊什么时候被瓷片割得血rou淋漓。到底是年轻人,赫尔曼被卢卡斯开头两下蛮劲砸得脑袋发昏,站起来甩了甩脑袋才意识到周围的人越围越多。Alpha有些挂不住脸,快步上前掐住了男孩毫无防备的喉咙,提膝顶在自己儿子脆弱的横膈膜上:“……给我闭嘴。”

    卢卡斯刚刚从身下杂乱的花篮里摸到了一柄锋利的剪刀,但这时候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已经过去了。无尽的剧痛从四肢一路烧到大脑,他被痛到眼泪一直往下掉,痛到想喊mama,痛到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更别提拎着这柄并不趁手的凶器杀了赫尔曼。颈间的桎梏带来濒临窒息的痛苦,男孩的喉结在那双蛮横的手掌下艰涩滚动,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发颤发软,因为缺氧而呈现绛紫色的指甲深深抓上父亲的胳膊——他的指尖修得又圆又整齐,无论多么用力,也只能在男人的衣服上留下几道无伤大雅的白痕。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这个念头升腾而起的那一秒屈辱和惊慌姗姗来迟,卢卡斯被自己无法吞咽的口水呛住,却连咳嗽都做不到。绝望的感觉像是收命的锁链一样逐渐收紧,身前凶狠的父亲、周围喧闹的人群、身下被碾碎的鲜花——一切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迅速朝后褪去,男孩恍惚间看到女人满面泪水地朝他伸出手来:

    ——卢卡斯,我的宝贝。

    ……仿佛有人驻足在三途河边回望,一阵幽风让赫尔曼吐出了喉咙里憋着的那股血气。视线边缘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飞舞起来,像是蕾丝或者玫瑰之类的东西,他没工夫去在意——

    他猛地看向那里。

    那是一截被风从未合拢的棺椁里吹起来的头纱。

    .

    ……女孩眉梢眼角都因为喜悦熠熠发光。她轻巧地搂着他的胳膊,瞳孔深处反射出苍翠的绿色,“你再叫一遍嘛。你再叫一遍啊,反正我们后天就要结婚了。”

    “我没空,这是实验室。你出去。”他挪了挪身子,看女孩不满地撅起嘴,别别扭扭地拿出一个护具,“危险。不出去就戴上。”

    “你叫一声嘛,你叫一声我就戴。”

    “……”

    “太小声了——没听见——”

    “……”Alpha被打败似地按着眉心叹了口气,“好夫人,戴上。”

    啊……

    他根本不是来教育卢卡斯的。

    他是想来参加他夫人的葬礼的。

    .

    ——锋利的修剪刀自下而上划掉赫尔曼垂在额侧的刘海,Alpha抿唇后撤,总算松了手。大片空气蓦然涌入血迹斑斑的喉管,男孩狠狠靠着墙把自己撑直,哆嗦的手腕转圜方向,让修剪刀的刀柄和自己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悲伤的哽咽就卡在喉咙里,但他死死咬着一截手指绝不让自己出声,出声他就完了,他会哭得撕心裂肺爬都爬不起来。到时候他就真的把mama的葬礼闹成笑话了。

    ……记忆的角落里,女人鲜活的模样就在眼前。她垂落的睫毛微微颤抖,轻轻地、落寞地喃唱:

    “人易老……”

    ——灰蓝色的刀锋对准了赫尔曼。赫尔曼看他一眼,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事多妨……”

    冷锋砍上寒铁,关键时刻Alpha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型猎刀——须臾间响过一串清脆的金响,刀刀相撞、激流震荡!男孩的嘴角干涸着一蜿暗血,青稚的脊梁在杀势里舞出一轮矫夭的弧!

    不如就这样、就这样……!

    突刺、转向、劈砍——卢卡斯浅色的瞳孔烧成了淬目的流星:

    ……就这样好了、就这样——

    ——你骗了她。

    ——然后我拴住了她。

    ……你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她。

    她太委屈,太沉默,太不值得——既然如此,那就分一个人下去陪她!

    地狱的火由那个人踩,幽冥的船由那个人撑,下去陪她、陪她——

    去死!!!

    .

    .

    “梦难长……”

    脑海中忽然啸过一声悠婀的琵琶长吟。

    锋利的气流从她手腕上圆形的钥匙装饰中流淌出婉转的清音——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侍幽幽出现在两人中心。女孩的手法极其诡异,卢卡斯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已经被她推开老远。后背猛地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他愣愣地,像是只雏鸟那样抬头去看,只看见一只覆盖下来的手掌。

    ——一点深情

    阿尔瓦把发抖不止的小孩整个裹进怀抱里,视线安安静静地从赫尔曼那张同样挂了彩的脸色流过:

    “……你想做什么?”

    然后他慢慢地、沉默地、无所谓地扭头,像是要挨个记下他们样貌似的把视线放在人群里。这是支持新党的王后都忌惮的当朝权臣、是手握赦兵令的洛伦兹伯爵、是权贵根结的皇家理学院首席教授——Alpha撩开睫羽,投下深潭水一般寒入骨髓的目光,语气却依旧是礼貌的:

    “你们——什么居心?”

    寂静无声。

    “您的夫人尸骨未寒。”

    阿尔瓦又看向了赫尔曼。他眉间是霜雪一般的冷漠和悲悯:

    “别被人看轻了。”

    ——三分浅土。

    赫尔曼终究还是没去棺椁边看一眼里面沉睡的女人。但是他真要看卢卡斯也不会让他看的,这点小孩一定做得到。阿尔瓦叹了口气,用了点力气,几乎要把小孩掐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慢慢带着浑身都痛的卢卡斯蹲在地上,然后抬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条细窄的后背,直到臂弯里传来清脆的、委屈的哭声。

    ——半壁斜阳。

    17

    阿尔瓦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她柔弱得仿佛一株菟丝子,只有紧紧依靠着身边的男人才能活下来。

    朦胧的雾气弥漫在居水亭间,干枯的荷苞安静地垂着头——小女孩细瘦的脚腕像是池中荷花的茎秆。她面无表情地跪在铺着厚重锦缎的地毯上,把脸颊枕在女人白皙的膝间。

    ……这是莫大的不敬。

    八棱花如飞雪般漂浮在蓝色的瞳孔中,她抬起玩弄女侍鬓发的手,让缥缈的白烟从指缝里丝缕般流淌而下。女人的声线友善、温和、却带着有生具来的妩媚,“……您好,洛伦兹教授。”

    Alpha一甩衣摆,单膝而跪,“见过王后。”

    《与后书》记载,旧政八十五年,吉尔曼王后与当朝权臣洛伦兹密会。

    密会内容不得而知。史官只知道在此之后不过半年,两人见面第二载初春,王后蓦然发难、拥兵而起。旧臣的精锐在外专心扩张版图,还来不及掉转刀口就被偷了家——新的帝王喋血而来,以蛮横的姿态驾临王都。

    阿尔瓦湿漉漉地拖着昔日好友的尸体站在大厅,看着女人一步步款款而来,眉梢眼角都是娇艳的冷漠。

    她璨然一笑,“您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阿尔瓦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他的血和赫尔曼的血从外面一直拖到这里,留下两条鲜红刺目的痕迹。

    “女王陛下……”

    Alpha的语气摇摇晃晃。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前这人还活着。

    还与他共同举杯。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我先回去了。”

    ……乐饮过三爵,绶带倾庶羞。

    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他出了王宫,脚步依旧不稳。他仿佛走在梦里。仿佛刚刚的厮杀搏斗只是一场幻觉。女王的女侍为他开门,他没有致谢;路过的士兵对他行礼,他没有点头;他的车夫拦他,问他到哪去,他没有回答——阿尔瓦孤身往前走,湿透的卷发狼狈地贴在肩头。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

    .

    .

    两个小时前,宴客厅。

    “明日就是阁下启程的日子了,”吉尔曼王后浅笑盈盈,举杯示意,“陛下特意嘱咐我不要怠慢,敬塔耳塔洛斯。”

    这算是一场私聚,侍女卫兵都被遣退下去,明晃晃的宴厅里只有三个人。赫尔曼和阿尔瓦坐在王后的左右相视一望,同时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敬塔耳塔洛斯。”

    酒是皇室特供庄园送来的,无论是甜度还是单宁都恰到好处,偏偏阿尔瓦咽不下去。他指腹扫过腰侧挂的匕首,心道赫尔曼这人真是情商全点在智商上了——国王不想怠慢你怎么可能不亲自出面?他不出面就是最大的问题!

    两党相争势如水火,这个节骨眼上一直没发表过态度的王后忽然把你叫过来送行——你当真一点也不明白?

    Alpha隐晦的视线扫过那张毫无防备的面孔,阿尔瓦再站新党这边,也不能白白看着昔日友人稀里糊涂地送死。他无声长叹,望向主座上笑靥如花的女人,眼神中有一股悲悯的哀求:

    ——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阿尔瓦是她的要棋,是她的利刃,是她自起点就选择了相信的人,偏偏办事时一牵扯到旧人情分就一改冷酷作风。王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随即起身,纤长的手指拢住高脚杯杯梗,“……这杯由我代表皇室独敬阁下。”

    她并未行屈膝礼,也并没有稍稍垂目以示柔弱——背直肩挺、颈昂目明,这是国王犒劳将士时敬酒的礼节。阿尔瓦在她站起身时眼皮就突地一跳,只能死死盯着赫尔曼,看他接不接、怎么接。王后本意根本不是敬酒,而是把站队的事情搬到台面上来说,只要赫尔曼归服新党、只要他用臣的礼仪把这杯酒喝下去,这顿宴会就不用走一趟血水。

    王后压得极近,近到赫尔曼不费力气就能嗅到女人身上昂贵的冷香。

    他忽然笑了。

    ——噌!

    冷刃与冷刃猝然出鞘,阿尔瓦与赫尔曼同时起身!前者急于护驾,抬腿踩在餐桌上借力一蹬,在猎刀仅差一步割开女人喉咙时握住了赫尔曼的手腕。冷汗这时才沿着脊背流下,阿尔瓦咬牙切齿,匕首几乎压在赫尔曼心尖上,“……你骗我。”

    赫尔曼冷笑一声,“你也一样。”

    两个Alpha迅猛地扭打到一起!王后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后撤一步,紧接着愤怒和威严就燎燎烧了上来。她把晶莹的高脚杯砸在地上,炸出一声惊如雷霆的厉喝,“巴尔萨克,你想反吗!?”

    “这话说的…”

    赫尔曼偏头躲过阿尔瓦的拳风,他嘴角上已经挂上了血,居然还他妈笑嘻嘻的,“…各为其主罢了。”

    他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局?他比洛伦兹还大几岁,他怎么看不出来?只是立场不同不相为谋。他的利益从本质上来说和新党是相反的,所以他绝不会认同阿尔瓦,绝不会认同吉尔曼王后的立场。既然新党的首领已经打算拿他开刀,那么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还不如带上命搏一把、搏阿尔瓦对他毫无防备,搏王后会为了逼他站队近他的身——

    ——高贵的天鹅颈间没有溅出温热的血。

    阿尔瓦当然知道他们把人逼到了必死之境,当下最重要的是防止狗急跳墙的赫尔曼突了他的防备冲王后去。宴厅建在勾栏湖坪的一角,推窗能看见泛着白雾的碧湖,Alpha靴底扣紧地面,旋身摆胯,长腿一甩就把赫尔曼踢到了窗边!精巧的木质锁舌闷声咔嚓裂开,坠感到来之前赫尔曼死死扼住了阿尔瓦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掉进了外面的湖里!

    大约是湖畔边缘的原因,此处水深只抵膝盖。刺骨的冷水让赫尔曼拢回了一点理智,他偏头一听,听见了远处王城里整装前进的兵马。

    ……明明只是一介女流,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他不相信王后身边只留了一个阿尔瓦,但是如果败局已定,那假如呢——

    假如真的只有阿尔瓦一个、假如他真的能在旧党大势离去之前割了王后的脑袋——

    阿尔瓦身手矫健得像是一泓游鱼,暗蓝色的匕首在粼粼水波中翻出一道惊绝艳艳的线条——电光火石间已经来不及思考,赫尔曼翻肘一挡,冒着被刺穿脖颈的危险顶着前者的胸口把他压进了水底!

    咕呃——!

    猝不及防的窒息与黑暗让阿尔瓦几乎握不住刀刃。赫尔曼红了眼,用全身的力气制住他、把他用膝盖顶进湖底厚重且黏腻的黑泥深处,阿尔瓦艰难地挣扎,口中溢出一连串气泡,眼前明明灭灭满是星星:“……!”

    “你在学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小混账吗?”

    氧气骤然涌入气管,阿尔瓦被揪着衣领从水底提了起来——男人阴冷的吐息压在他耳边,赫尔曼的刀尖威胁般在阿尔瓦小腹上转了转,“如果你刚刚刺向我时用的不是刀柄,我现在就把它送进去了——给我让开!”

    “小混账……?”

    阿尔瓦喃喃,似乎还没想起是谁。赫尔曼把自己从没了脚踝的淤泥里拔出来,一步一步趟着走去岸上,“就是我那个野狗一样乱咬的儿子。十几年的书我看他是白读了,知识培养不出他的美德……”

    “……知识培养不出美德?”

    湖水从阿尔瓦冰冷如霜的面庞上流过,“……赫尔曼,你在说你自己么?”

    唰————!!

    刀刃带起一道撕裂夜幕的寒光,惊雷掣电般斩向抬脚欲走的Alpha!凌冽的刀风割破了赫尔曼裸露在外的肌肤、生腥的杀意狠狠剐过他起伏的喉结——整个湖面被这股遒劲击碎,水珠呼啸而起,翻起一潮天昏地暗的浪来!

    锵——!

    刻着“巴尔萨克”姓氏的古老猎刀上亮过一泓水般的光影。两人的虎口都震得生痛——酷烈的气流卷裹着飚射四散的水珠,迸溅的火星照亮了阿尔瓦彻底沉下去的眉眼:

    ——财富、名号、知识……这些都可以通过一定环境在短时间内大量积累。

    Alpha顶着一口劲,在紊乱激荡的对决里嘶哑纵声:

    “你看见了什么?赫尔曼?!”

    ——你看见生活区普通人的犹豫,看见贫民窟中流浪汉的挣扎,你看见了曾经的,属于那个阶层的自己。于是你以为你从那个阶层跳出来了——但是这是真的吗?

    “赫尔曼,你敢保证吗?!”

    ——你敢对着死去的巴尔萨克夫人,对着年幼的卢卡斯保证吗?!

    杀意沸腾、血如雨幕——少年细微的哭声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如烧的暮色中卢卡斯轻轻地把凌乱的鬓发朝耳后捋去,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他看着阿尔瓦,悲哀又仰慕地蹙起眉,未经权谋阴流中伤的目光像是溪流那么清澈、又像巍巍高楼那么寂寞:

    “老师啊……”

    腕骨在相撞中发出濒临破碎的声响,赫尔曼提膝而击,阿尔瓦利落地挽刀后撤。衣袂翻腾、刀尖荡血、一方压上来一方就极快地格挡——两柄利刃同时挥出,在宴厅门前拉开泼流月般璀璨的白光!

    .

    .

    卢卡斯睡醒一觉发现变天了,整个人都是懵圈的。他抓着头发强行回忆权贵们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没从报纸上捋明白谁卖了谁谁又坑了谁,就听见门口急促的敲门声。

    这是昨晚Alpha接到女王的密令、来不及把他送回宅邸、为他找的临时落脚的旅馆——敲门的也只能是阿尔瓦。Omega穿着白色的衬衣和吊带袜跑去开门,猝不及防地被潮腥的水汽糊了一脸——他抬眼一看,只感觉血液结冰,“老、老师……?”

    阿尔瓦就像没听到一样呆立在门口,并不回应他。柔和的晨曦从Alpha身后的罅隙里温吞熨下来,细腻地描摹阿尔瓦疲倦的五官——他苍白的侧脸透出股刀削般的英凛,瞳孔黯淡如死水。小孩立即察觉到了老师情绪上的失控,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只感觉胸腔里有什么沉甸甸的、充盈的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比什么都重、比什么都深——

    “卢卡斯……”

    阿尔瓦开口,声音嘶哑而艰涩,“……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啊,”

    卢卡斯眨眨眼,开口帮他对上,“……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这首诗好像引爆炸药的引线,终于掀起了阿尔瓦风平浪静的皮囊下滔天的不忍和委屈。他扶着墙,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卢卡斯赶紧抓着他的胸膛和肩膀撑住他——两个人面对面跪跌在冰凉的地板上。Omega僵硬的手指拂开了Alpha被湖水泡得一缕一缕的金发,他捧着他的脸轻轻俯下身去,在他额前幽幽烙下一个温软的吻。

    他们在政权交迭的时代里猝然相爱。

    18

    回忆起来,母亲的葬礼并没有预想中糟糕。和阿尔瓦一同到来的是王后的侍女,她走到卢卡斯身前行了一礼,随后从仆从的手里接过一盒镶着珍珠和翠玉的白色令牌,“……请您节哀。”

    ——后来望着栏杆下洒落的月光,锒铛入狱的卢卡斯才意识到,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块小小的玉牌开始的。

    这是雕匠敲打一个月才能琢出的精品,牌面上龙飞凤舞的旗帜图腾象征了它来源何处,角落中潇洒恣意的滚金签名昭示着它背后的权力——丰满的双乳压在卢卡斯的胸口,两根纤细雪白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女王一边把玩令牌一边把无措的少年压进会客厅最深处的椅子里,媚眼如丝,气吐幽兰,“……已经分化了?”

    “是、是的……”

    刚刚分化不久的Omega尴尬地扭过脸去,尽量忽视身前传来的美妙触感,磕磕巴巴地开口,“请……不要这样…”

    “我要是有儿子,他也有你这么大。”

    纤长的睫羽沿着卢卡斯绷紧的颈部线条划过,女人蓦然转了话题,语气似乎有点恐惧:

    “但是我没有——生不下王储的国王妻子是要被斩首的,您知道吗?”

    卢卡斯猜不透君主的用意,僵硬地举起手来放到两边,默默阖眼,“知道。”

    “我自私极了,我不想死。所以我反了。”

    女人温温款款地笑起来,“我才不在乎死多少人,发动几局战争——小洛伦兹阁下,你听懂了吗?”

    卢卡斯恨不得椅子塌掉,“请您先起——”

    “——阁下恨我吗?”

    Omega一愣,随后坚定摇头:

    不恨。

    我不恨。

    女人惊讶地瞪大了眼,“诶呀……这是为什么?”

    我杀了你的父亲、牵扯了你的老师、动荡了整个国家、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你怎么不恨我?

    ——你凭什么不恨我?

    “老师相信您。”

    洛伦兹相信她。

    卢卡斯年纪青涩,看不清其间关系——洛伦兹却是在宫廷里沉浮二十载的老臣,关于一些人一些事,只一眼就可下定论断。

    她当然是很自私的人,只有自私极了,才会为了自己活命想出弄死国王的计划。但她又是这陈腐权贵中最无私的人,她看不惯勾结的政党,忍不下作乱的逆臣,同情那些和她一样明明毫无罪责却要被推上断头台的可怜人——女王本质上是一个冷静的疯批,她的庇佑是最适合新党发育的温床。

    “……可我该怎么相信你的老师?”

    深色的口红几乎要印上卢卡斯的唇角,女人的呼吸扑在Omega羞红的脸上,“我怎么确定他绝无二心?洛伦兹教授无妻无子,一点把柄也不给我抓。”

    卢卡斯猝然闭了嘴。Omega怀着那点酸涩的、懵懂的情愫避开女王的视线,像是慌乱中要把糖罐藏起来的小孩——好在女人并不为难他,只是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往他汗津津的掌心里面塞了一包什么东西。

    她死死盯着他,抛出的问题如伊甸园的毒蛇般诱惑且致命:

    “——想不想做洛伦兹夫人?”

    .

    .

    哗!

    ——清澈的茶汤蓦地泼在地上,阿尔瓦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学生知道。”

    卢卡斯还没察觉接下来的事情有多危险。他乖顺地跪到地毯上,把脸埋进年长者的膝盖里,因为老师的盛怒而声线发抖: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布帛撕裂的噪音如针般扎入Alpha暴流紊乱的脑海,阿尔瓦原本清亮的湛蓝色瞳孔中全是血一样诡异的鲜红。他面无表情地扭住Omega细瘦的手腕,虽然说是手不执兵的理学院教授,失了把控的力道却要把掌中的两只腕骨都攥碎了——卢卡斯狠狠颤了一轮,生生把眼泪憋回肚子里:

    ……活该。

    阿尔瓦覆上身来,把按着他的头把他压到比肌肤粗糙很多的地毯上,大猫似地拱开他垂在颈后的发丝,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块白皙的肌肤。血珠沿着Alpha的唇角溢出来,Omega倒吸一口冷气,圆钝的指甲死死按进掌心:

    ……你活该。

    这一下咬得又狠又凶,疼得Omega下意识抖了抖。Alpha扯断他的皮带、撕烂他的裤子、坚硬的东西直直顶在他未经人事的xue口,居然就要这么进去。

    娇嫩的腺体几乎要被咬爆了。卢卡斯终于意识到那个庞然大物会把他撕开,下意识往前爬了爬——这个动作彻底惹恼了失去理智的阿尔瓦。锋利的尖牙死死卡紧那块皮rou,Alpha喉咙间滚着恐吓的呜声,腹肌绷紧微微挺身,guntang的rou刃像是刑具一般穿进卢卡斯体内!

    “——!”

    ……怪不得老师生气。原来会这么难受。

    卢卡斯张大口喘气,感受着那个巨物艰涩又困难的破开裹绞的肠道、从他里面一点点抽出来——绷得近乎透明的xue口缓缓合拢、还不待恢复便又被再一次撑开,Omega咬着唇,把干呕的冲动一遍遍咽下去,在心里对自己重复:

    …是你自找的。

    …都是你自找的。

    膝盖因为姿势带来的压迫磨成了红色,他被Alpha紧紧卡着腰胯抬起屁股,额头的冷汗和无法吞咽的津液一起滚进地毯里。

    这种事情……这么痛吗?

    柔软的甬道极大的满足了他的欲望,酸甜的黑加仑仿佛就滚在舌尖——Alpha因为下体传来的紧致吸力喘息一声,焚木味信息素迅速膨胀、翻卷、蔓延、幽林起雾般弥漫了整个房间!

    “啊、嗯……”

    兴许是得到了信息素的抚慰,腺体虽然依旧在淌血,难捱的刺痛感倒是下去不少。阿尔瓦舔净唇瓣上的血珠,缓缓眯起瞳孔,指尖沾着卢卡斯的血从他背上勾起笔触来。Omega面色如烧,不敢躲避,只能生生受着于他而言比凌迟还痛苦的动作。

    少年说不出口的爱恨、嗔痴、不得、别离,都在这一笔一画间变得清晰。恍惚间他回到了那个午后,阿尔瓦把他死死按在怀里,一遍遍摸着他的脊背。老师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安全,轻易和旁人划开界限的木质香温吞地合拢,稳当的接住了他濒临崩溃的情绪。或许是体型差异,或许是对方年长一些,卢卡斯被阿尔瓦抱在怀里时忽然感到了一种妥帖的遮挡感归宿感——

    ——人世渺渺,唯此间心安。

    最后一笔落下,Alpha埋在他身体里的性器愈发坚挺。Omega在脑海中稍微回想构建,被结论震得浑身发抖,连带着xue道深处的软rou都激动起来,热情似火地主动吮上那根凶狠的雄物——

    “阿尔瓦·洛伦兹”

    ——这是Alpha在他的脊背上写下的东西。

    要被占有了。要被疼爱了。要被灌满了。

    眼泪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快乐已经分不清了。卢卡斯全身泛红、呼吸走调、开口就是湿漉漉的哭腔:“老师——”

    Alpha强硬又暴戾地撬开他的齿关、堵住他的嘴唇,掠夺一般扫过Omega发热的口腔。xue道深处的痉挛一阵胜过一阵,阿尔瓦狠狠顶了两下,事到正中才感到温软欲乡中鼓起了一块颗粒感明显的软rou,每蹭一下那张小嘴都会绞紧他一次——Alpha松开卢卡斯被蹂躏成鲜红的唇瓣,汗津津的脖颈里滚出几声极爽极深的喘息。

    我不是被他弄哭的、

    混乱间卢卡斯忽然这么想到。他把眼泪全部蹭进粗糙的地毯里,咬着唇告诉自己:

    ……我才不是被他弄哭的。

    我是心甘情愿为他流泪的。

    场面潮湿又混乱,一直箍在卢卡斯腰间的手臂骤然筋rou毕显。Omega懵愦地瞪大眼睛,泪水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度:

    “不、不行!——做不到、啊、啊啊——”

    他小瞧了Alpha的体能。阿尔瓦托着他的腰,居然就这样把他拽了起来——小孩被仰面扔进床铺里,被插得熟软的xue口在水光淋漓的腿间止不住地开合,露出如成熟水果般完全可食用的样子。Alpha按住他的肩膀,一边把自己重新顶进去一边单手甩开成了桎梏的领带、马甲和衬衫三件套,露出盘踞着伤疤的结实rou体。阿尔瓦呼吸沉重,幽深的焚木香居高临下地压下来,和他的手指一起抚过卢卡斯滚动的喉结、白皙的胸膛——最终停留在对方紧绷的小腹上。宽热的掌心火炉般贴上那层薄薄的肌rou,Alpha因为感受到自己的东西在那里顶出了清晰的轮廓而露出一点温柔的神色,低头拱了拱Omega被泪水糊满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