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⑤

    青野会知道卡莎酒品不好还得追溯到好久以前。

    那时候他刚进mdy不久，卡莎带着他拿到了他急需证明自己实力的冠军。

    那时候他对这个游戏还满腔热情，觉得它能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

    终究是黄粱一梦。

    他从一枚小粉丝到被卡莎挖掘到身边走了多久？好像也没多久，顺风顺水的，像是水中倒影美好得不真实。

    栽进去了才恍然，原来真的是陷阱。

    夺冠庆功宴热闹得不行，青野实在应付不过来这些觥筹交错中途打了退堂鼓回了基地，空荡荡的。

    直播一个人匹配到差不多到点下了播，还没有人回来。

    希望自己睡下了不会被这帮人吵醒吧……

    青野起身收拾东西去洗漱。

    “卧槽……”

    等青野从浴室洗漱出来看到自己房间趴着个奇行种，差点没给他吓报警。

    卡莎上半身埋进他床上被子里，下半身瘫拖在地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撑起身子，整个人踉跄着移过来挂在青野身上。

    “小野啊……”

    卡莎伸手拍拍他脸，又双手捧住他的脸，看得仔细。

    青野很难想象他一双涣散得都聚不了焦的眼里能把自己看出个什么花儿来。

    当下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把这个满身酒味儿跑错房间的臭男人扔进浴室泼两盆冷水。

    然后他猝不及防脸上就被亲了一口。

    还没等青野反应过来，卡莎又醉醺醺一头顶进他前胸，给他撞了个趔趄，倒在床上。

    卡莎压在他身上，埋在他肩颈深深浅浅地呼吸，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野……宝贝……不能没有你……”

    一连串组合拳下来，给青野CPU都干烧了。

    青野低头看了眼他人畜无害的小偶像，抬手摸了把他头发，声音喑哑不清地说了个“好。”

    直男把戏有时候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有效。

    卡莎把青野当宝贝，是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青野却以为卡莎借酒在和他打直球。

    鸡同鸭讲。

    花开花落是天意，严冬萌芽的种子也是。

    刚有起色的环境，一片大好的前程，被一纸合同压死。

    资本家向来不管梦想家的死活。

    飞狙被直播平台方卡了合同赛季内没了参赛资格。

    队内试训第三人来回折腾，配合稀烂。

    那段时间mdy大大小小的训练赛、比赛成绩都不理想，成了一支别人口中流量有流量要实力有流量的队伍。

    多讽刺。

    望着拿起烟盒打火机起身离开训练室的卡莎，青野也不免有些迷茫。

    他好像也看不到希望……

    明明不是为了成为输家才来打比赛的……

    如果他再强些就好了，再强些……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如果他能从这个时候开始醒悟，明白这个游戏已经不再是他追寻热爱的意义，而是退出来成为一名纯粹的玩家，或许也不会过速地把自己燃烬。

    但现实没有如果，一切选择都已经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青野没等来曙光先等来了卡莎的前女友团。

    起因是贴吧有人锤卡莎渣男，他的各路前女友们纷纷跳出来给他站台。

    青野趁猎排排队的间隙吃完了这个瓜，没什么愁云惨淡的想法。

    第一反应是，啧，原来成都真有直男啊。

    第二反应是，看来他看人眼光不错，起码人品不错。

    刚想完他就在脑子里给自己一巴掌，他觉着自己晚年的归宿大概率就是荔枝一起去挖野菜。

    跨年那天，卡莎直播间办歌友会，青野去了。

    上麦时的青涩和他在自己直播间宛如两个人。

    他给他唱《给电影人的情书》。

    “多少人爱你银幕遗留的风采

    多少人爱你遗世独立的姿态

    你永远的童真赤子的期待

    孤芳自赏的无奈

    谁明白你细心隐藏的悲哀

    谁了解你褪色脸上的缅怀

    你天衣无缝的潇洒心底的害怕

    慢慢渗出了苍白

    你苦苦地追求永恒

    生活却颠簸无常遗憾

    你傻傻地追求完美

    却一直给误会给伤害给放弃给责备

    何悲何哀何必去愁与苦

    何必笑骂恨与爱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

    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人间不过是你无形的梦

    偶然留下的梦尘世梦

    以身外身做银亮色的梦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

    事后被粉丝问到为什么当时没多唱几首，青野回答得理所当然：“就只有这首想送给他呀，没有别的。”

    被问到为什么选这首歌，平时sao话张口就来，那天却斟词酌句回答得认真：“因为这首歌写得很像我对卡莎的……想法吧。”

    新的一年，希望有新的心跳。

    青野是这么期望的。

    但事实是断肢后没得到妥善处理的伤口只会感染得越来越厉害。

    成绩不好打不出效果，青野和卡莎面上都挂着一层寒霜。

    新来的队友是个刚入青春期的小孩儿，ID叫return，青野觉得念着拗口，金口一开：“以后我就叫你小惹吧。”名字就这么定下来。

    Apex不缺天才少年，在mdy的天才少年日常就是被青野和卡莎轮番训话，然后他再在直播间随机逮个弹幕白字儿骂。

    看着乖乖巧巧，嘴巴的杀伤力能和他枪法的狠戾不相上下。

    冬天过去了，春天没有来。

    大半夜，青野横竖睡不着，最终选择爬起来想去练会儿枪，结果在楼梯口看到趴在楼梯上汤姆猫似的卡莎，给他吓一激灵。

    什么午夜惊魂。

    卡莎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青野看到他皱巴到一起的眉头，和额头汗湿的碎发，通红着一张脸，姿势别扭。

    说真的，青野觉着海棠受被下药大抵也就这个情形了。

    “小野……药……胃……”卡莎央求着看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别要喂了，撒娇呢？”青野赶忙去扶他，想把他送回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再这么叫下去，要往他嘴里喂的是什么他可就说不好了。

    “怎么喝成这样，你不会嗑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青野扶起他往房间走，才终于注意到他手一直捂着肚子，步履艰难。

    卡莎声音有气无力的：“小野，我……胃疼……”

    青野在心里骂了句草，急哄哄把人往医院送。

    酒是晚上喝的，人是半夜走的。

    胃穿孔，需要手术，医生一锤定音给卡莎量了刑。

    卡莎在医院服刑期间将由青野带队走完接下来的赛程。

    粉丝也无所谓，已经够烂了还能烂到哪儿去？于是这支没有卡莎的mdy给交上了答卷，告诉了他们答案。

    舆论呼啸而起，旧账翻起来的时候互联网就是有记忆的：[他青野指挥就是一坨]、[没有卡莎他还不知道在哪呢]、[枪男就乖乖听指挥不好吗？]……

    最后一次失去理智的在直播间和弹幕争吵是超管在后台掐断了直播。

    青野躺在房间里，只觉得他四面八方都是死胡同，压抑得他快要窒息。他突然想起来，他有多久没去看医生了？想不起具体日期，连什么时候自顾自停了药都不记得了。

    卡莎归队的时候青野向他提了离开。

    “为什么要走啊？我都说了就当是锻炼，你带队打出什么成绩都无所谓的。”

    青野只说是自己不够强。

    卡莎想说你放屁！

    但看了他良久，最后只说：“mdy是你永远的家。”

    大度得他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

    ⑥

    所以时至今日，当事件重演的时候青野才意识到，原来回来那天大脑给他敲的警钟不是指卡莎，而是指成绩。

    赛事方对大陆区的严卡，训练赛被roll点看一整局电影的尴尬。以及，卡莎偏执地对他的希冀。

    mdy没有赛运，像只冲上云霄不会涅槃的鸟，逆流而上跃不起来的鱼。

    刚回归时的士气大振就像刚加入时的夺冠一样，昙花一现。

    不同的是这次深陷舆论的是卡莎。

    乐子人把正常人逼抽象，把抽象人逼疯狂。

    幽灵看着弹幕指点江山气不打一处来，“谁有能耐就来啊，反正我也不想打了，你来替我，我看你打出个什么成绩好吧。狗叫什么狗叫，不服来靶场。”

    [卡莎这水平就别拖累人青野幽灵了，放人吧]

    卡莎起身去接电话看到幽灵直播间的弹幕嗤笑了声：“要是看不上我就去给你野爹找一个配得上他的队友好吧？别一天到晚搁那儿刷有的没的。”

    一旁的青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卡莎背过身径直出了门，青野把目光聚焦到幽灵直播间弹幕上，看到满屏的刺眼。

    “就算不跟卡莎打，也轮不到别人。他什么实力我比你们清楚。”

    青野的声音经由幽灵的麦传到直播间，表达了他的态度。

    卡莎在外面接电话，青野望着他背影，他转过身来，隔着玻璃，两人四目相接，像是就此一眼万年。

    青野相信爱可隔山海，但他不信山海皆可平。

    幽灵下了播才看到卡莎一脸烦躁地回来。

    “怎么了？”

    卡莎坐在位置上捏了捏眉心：“女朋友闹分手。”

    青野有一瞬间地怔愣，倏尔笑道：“正好赶上休假，这不给了你机会去好好哄哄？带她去玩儿一圈吧。”

    卡莎侧过头来看他：“那你呢，休假打算去哪玩儿吗？”

    青野看了看自己的猎分：“打打猎排保世一猎吧。好不容易找到酬勤车队。”

    卡莎夸他酬勤小子。

    临走之前还不忘拍拍他：“等卡哥回来再带你上分。”

    青野笑着说好。

    ⑦

    卡莎休假回来那天赶上幽灵刚起床，睡眼朦胧地喝着水和他打招呼：“早啊，卡哥。小女友哄好了吗？”

    卡莎一脸高深莫测：“没有什么异地恋问题是见一面解决不了的，懂吗？”

    幽灵看着他上楼，挑挑眉，若有所思。

    卡莎像视察领导似的把别墅上下转悠了个遍，最后终于舍得踏入了训练室，拍了拍幽灵。

    “青野呢？怎么没见着他人？我跟你说，我这几天在外面的时候看了一下北美强队的打法，我觉得咱们可以偷一手，正打算跟你们在排位里试试呢……青野人呢？”

    幽灵迷茫地想了想：“青野……好像也是休假出去旅游去了吧？”

    卡莎皱眉：“他不是说保世一猎吗？不保了？”

    说到这事儿幽灵凑到卡莎耳边小声道：“你是不知道，他打猎排都快魔怔了，那天大半夜，我就看他一个人坐在训练室没个动静，走近一看，就看见他在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坐着，对着Apex结算画面搁那儿哭，叫他也不理人，活像怨鬼上身，吓死个人，然后第二天他就出门了，估计是压力太大散心去了吧……诶？你跑什么？”

    卡莎心里砰砰直跳，不好的预感顺着经脉浸透四肢百骸，踉跄着跑上楼，一把推开青野房间门。

    里面干净得和他住进来之前一模一样，私人物品被一扫而空，房门钥匙就放在床头。

    跟着他跑上来的幽灵不明所以然：“怎么了？”

    卡莎都气笑了：“散TM的狗屁心，人都跑了！！”

    幽灵骇然，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青野他……”

    卡莎像是被抽干力气，有些颓然地离开房间。

    飞狙回来刚进门就和他撞个正着，却什么都没说　飘似的晃进办公室。

    飞狙和紧跟着下楼来的幽灵搭话：“他这是怎么了？活像被老婆绿了，卷了他家产跑了，临走前还联合jian夫给他打了一样。”

    幽灵摸摸鼻子，一时间竟然比不出来哪个更惨，老实道：“青野走了……”

    飞狙咧着嘴给吓噤了声。

    青野接到卡莎电话的时候刚从诊所出来，医生又给他开了堆能让他多认几个字的药，他也有些无奈。

    他对Apex，对卡莎，也算是燃尽了他骨髓里能熬出来的最后一滴油了吧。

    “还回来吗？”

    青野笑笑：“号都送人了。”

    卡莎想说这是个屁的问题！但张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最后只说了句：“那……一切顺利。”

    青野回他：“你也是，好好注意身体。”

    卡莎点了根烟，拿起桌面放着的那份合同，顺手点燃还没扔出手的打火机。

    合同燃起一角，火舌从白底卷过烧到甲乙方，他张牙舞爪狗爬式的签名和右边青野的签名和艳红的手印相得益彰。

    倒是谁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纸张经过高温碳化成黑再被火焰充分燃烧变得灰白粉碎，几张纸短短时间就这么成了灰烬。

    他以为重逢是复合，没想到是释怀。

    挺好。

    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