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书屋 - 经典小说 - 哑奴(古言nph)在线阅读 - 25.入城

25.入城

    

25.入城



    快到锦州,离城门只有数十里时,纪杏才去思考她一直不愿意想的问题。

    她不想回柳府。

    虽然在外的生活并不好。

    在柳府,鱼rou有的是,穿的是绫罗缎子,常收到珠花胭脂,睡的是上好的棉花软被,还能读书写字。

    这段时间,在外面她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料子最差的衣服,买不起一根簪花,连想吃点什么都吃不上。

    可在府里,有虎视眈眈的柳月白,也有看似温和的柳镜菡。

    她不想再受罚,不想如履薄冰地应对他们。

    可是如果真的离开,她又有些不安,或许是觉得愧对柳镜菡吧,愧对他曾经给过的机会和信任,至于柳月白……

    她拉回心思,更大的问题是,她嗓子的问题该怎么解释,是受到好一阵款待?还是被治欺上之罪?

    可能性更大的是后者。

    她是活契,按理说在给府上出差办事途中出了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当失踪处置,会给她家中一笔钱当抚慰。

    如果钱都给了,此事了结,人突然又活了回去,那叫个什么事啊。

    如果不能以原来的身份生活,还需再做打算。眼前,如何进城还是个问题。

    现在进城去,流民需重新登记造册,每月各地官吏将重新汇整名册,统计各地迁入数量和灾中遇难人口。

    离锦州越近,纪杏越是少言少笑,终日无精打采。

    訾言猜出纪杏几天来郁郁寡欢的原因。

    一日,忽然跟她提起,届时会托口说纪杏是随行的医僮,入城后,再等她决定。

    纪杏对此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会做这些事。”

    訾言淡淡一笑:“我岂是迂腐之人?”

    纪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她欢喜起来:“太好了,那我要不要改个名字?”

    “唔……现在的名字没那么好。”

    纪杏托腮思考,眼神有些黯淡,她本名是同音不同调的‘欣’字,“杏子,真酸。我喜欢甜的东西。”

    连名字都有一分涩味,纪杏不禁为她现在的命运哀叹。

    訾言安慰道:“酸的东西也很好,既然有人喜欢甜的,也会有人喜欢酸的。”

    纪杏越想越远,她想到甜的东西,就想到冰淇淋,想到奥利奥、马卡龙、龙须酥、奶昔、蛋糕……

    她舔舔嘴唇,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有很多好吃的!”

    “有种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夏天吃最好,是用果浆、糖、奶,和很多坚果碎做的。”

    “还有两片黑乎乎的糕饼夹着白色油脂,巧克力味的,巧克力就是……呃,可可豆,一种树上结的果子,很香!”

    “奶昔呢,用冰块、牛奶、糖水,还有其他东西做出来的,很好喝!”

    ……

    纪杏的介绍戛然而止,她已经想不起来这些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她低声啜泣起来,“我已经、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訾言身体有些僵硬,许久才递过去一条帕子。

    她哭得突然,停得也快,抹掉泪痕,抽离了灵魂一样在发呆。

    訾言轻声问:“你想改什么名字呢?”

    “桃……”纪杏喃喃道:“桃子是甜的,叫小桃也行。”

    她忽又一笑,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符号,无论换多少个名字,人不会变。

    “不改了,也没什么好改的,我还是我呀。”

    訾言心里一轻,知道她无碍,便不需理会,转头驾车去。

    进城是有惊无险,好在行医的大夫向来受人尊敬,城门将士盘问几句便放行。

    一进城,纪杏就感觉她的世界变得嘈杂,她不常用眼,耳朵自然灵敏起来。

    那种熟悉的尘世间的味道又回来了。

    锦州不愧是最为繁盛的四大名都之一,千年底蕴的古都因有三座大型的港口,商贸行盛而不断注入了新的活力。

    訾言明显不是第一次来,有预备一样,他驱车到了一座小院。

    院中虽空无一人,却干净整洁,是有人常来打扫的。

    他将纪杏引到西厢,“这是我在此地的住处。”

    纪杏一路进来,在他轻车熟路带进来时就开始打量。

    这院子并不像一个人住的,呈品字形的二进小院,乌瓦白墙,高墙翘角,并无过多装饰但雕镂精湛。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纪杏放下东西,訾言也一闪身不见了人影,她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就有两个妇人和一位仆役来了。

    他们应是平时无人替訾言看顾院子的,对她很是热情,平日茶饭都给她准备得很丰盛。

    她知道这是訾言的地方,心中只有放松,即便没看到他人,也好吃好睡了好几日。

    两三日后,纪杏听到外面忙碌起来,猜是訾言回来了。果然第二天在饭间就见到他。

    他看起来神色尚好,想必也是舟车劳顿之后养足了精神。换下了常穿的灰色麻衣,一身样式简单的浅缥色宽袖长袍,让纪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纪杏笑着打趣道:“锦州如此富庶,还要你来行医么?”

    訾言抬头看她,笑笑,仔细看她的神色,问道:“药可有喝?”

    能不喝么,那药每天都是人端来盯着她喝完的。

    纪杏点点头,知道他是医者仁心,难为一来就惦记着她的眼睛和嗓子。

    这顿饭远比之前招待她的更为丰盛,算是为二人接风洗尘。

    訾言难得提议说下午带她出去走走。

    纪杏埋头吃一碗八宝珍汤,头也不抬,应道:“行啊。”

    訾言与她共乘一厢。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仿佛他们已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再没有可以说的了。

    纪杏趴在马车窗边,露出一个脑袋,听马车咕噜噜的车轴响。

    锦州民风颇为开放,她这样趴窗探看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如果有人看到这姑娘眼睛上蒙了白布才会觉得奇怪。

    “小桃。”

    訾言突然叫她。

    纪杏反射性转头。帘布落下,遮住日光。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名字。”訾言淡淡道。

    原来并没有什么事,是他叫着玩罢了。纪杏悻悻坐回来,再没有往外探看的兴趣。

    锦州,沁湖,凌风阁。

    湖面上停了数只游舫。水波盈盈,杨柳依依。

    画舫楼台高阔,飞檐画坊,雕饰精美,白日里便有歌伎在船头弹唱,往来少年豪客呼朋伴友,酒香能飘到湖岸上。

    二层宴客露台,宴席上歌姬飞舞似仙,如幽似怨媚眼里看的都是同一个男子。

    座上其他人富商早就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唯有这个只顾闷头喝酒。该死,柳月白不是出了名的多情风流么,这人被调了包不成?怎么是柳下惠?

    旁边有富商被美人灌了两杯酒,神智有些不清,他将怀里的一个美人往旁边一堆,嚷道:“去,陪陪柳二公子,我看你们凌风阁迟早要关门,会伺候人吗?”

    那美人无法,嗲着声音过去:“二公子……”

    男子身后的侍女站了出来。

    年纪不大,绛色衣裙,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jiejie还是别费心了,我们家公子喜欢一个人饮酒。”

    富商醉醺醺爬起来,旁边美人扶得很辛苦,他一手搭着人,一手挥舞,“老弟啊,这就不行了。喝酒呢,没有女人怎么能行……你这是什么毛病……”

    说着他七歪八扭地凑近去。

    小柑将手往前一档,看似随意,却准确按住他肩上xue位,把他疼得惊出一声惨叫。

    她纹丝未动,笑吟吟道:“员外慎言,我们公子只有一位兄长。”

    他本就被疼得清醒过来,想起那位柳大公子,头皮紧了紧,赔笑道:“嘿嘿,二公子……小人失言,无心之过,嘿嘿……”

    柳月白对这场闹剧充耳不闻,他将壶里的酒饮得一滴不剩,才觉得够了,起身,扯扯嘴角,道:“既然今日之事已谈妥,在下便告辞了,来日再与员外详谈。”

    他不理会接下来无穷无尽的客套话,感到发了些酒汗,撩了袍带一路下楼,跃上枣红大马,一抽马鞭狂奔起来,风呼呼地刮面,刺激得他性情大发,索性当街纵马从闹市回府,缰绳时松时紧,时而蹬驾高高跃起,痛快!

    突然,他心中一紧。

    急然调转马头,“驾!”

    前面那马车窗上趴着小半个脑袋,从后方看只看到乌黑的发髻。

    他赶忙策马狂奔,几乎要追上时,里面有个男子喊了声什么,那女子转头,帘子落下,遮住里面的光景。

    发丝飘起,隐约看到绑的白色带子,原来是个盲女么……

    他回想那男子喊了什么,听不太清,但肯定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名字。

    “吁。”

    他们是夫妻么?和这样的姑娘生活,大概会有些麻烦吧,但同时也会很有趣事……不知想到什么,他泛起一丝苦笑。

    马蹄声踢踢哒哒,路边的柳絮飞到这年轻公子的面庞上,他恍若不觉,眼神发空,精致的面容竟似木偶般毫无神情,日光将这一人一马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