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书屋 - 经典小说 - 哑奴(古言nph)在线阅读 - 19.朋友

19.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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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连自己都不上心,再好的医术也治不了!”

    訾言说完有些后悔,他一向如此,但此刻不该说这些的。她的药刚上,哭了不好。

    他缓了语气,道:“以后记住便是。”

    “嗳。”

    纪杏低低应了,她眼睛里一股酸涩涌动而出,但她不能哭,那样是多么厚颜无耻,做坏了事还有脸哭么,一定会被讨厌的。

    接下来几天纪杏哪儿都不去,也不多说话,到时到点认真用药。

    孩子们来找她,她被缠着也强硬拒绝,让他们教她编竹篮、种花、锯木头……

    一些淘气的就渐渐不来,訾言大夫的小草庐终于归于安静。

    刚开始,訾言见了心中有有几分安慰,但几天后他觉得不对劲——她太寂寞了。

    晚上訾言回来,桌上放的是她在其他孩子帮助下做的饭菜。

    他回得晚,叫她不用等着一起用餐。当他在屋内吃,她就在门口坐着编竹筐。

    月光照在地上,慢慢地移动,把影子拉长。她的裙角沾了露水,万籁俱寂,偶尔是碗筷触碰发出的响声。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口不能说话,白天她会在做什么呢?

    他环视了一眼屋子,很干净。

    她会一个安安静静地擦拭尽每一处的尘土,会在别人生火的时候笨手笨脚的盛水和拿碗筷,会在日光下翻晒草药。

    他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訾言吃好了,起身收拾碗筷。

    “你进来坐吧。”

    外面湿气重,她从来像察觉不到一样,一直就是这样马马虎虎地生活,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听到碗筷响,纪杏赶快放下竹编站起来,身下的竹椅吱呀一声响,“我、咳……我来。”

    她没听见脚步声响,于是走到桌边,摸索去拿他堆放好的碗碟。

    “怎么不用木杖?”

    纪杏羞愧地低下头,“我帮忙烧柴的时候,拿错,给烧了……对不起。”

    她已经很熟悉这间屋子了,从刚开始黑暗中的惊慌失措,到磕磕绊绊尝试,再到行走的时候脑海里自动都有图形路线浮现。

    许是偶尔的磕撞,在屋里他还是要求她用上木杖。

    今天烧饭的时候,她听见小孩喊火快灭了,急得随手把身边几根柴火一扔,连木杖都扔进去了。

    虽然连忙抽出来,可已经被烧了一半,哪怕她舍不得,最后还是劈了当柴烧。

    纪杏听见他脚步走远的声音,心中沮丧,依旧端了碗去厨房。

    “抬脚。”

    訾言在提醒她,他的声音似从院中传来。

    跨出门槛,突然听见院子里刀砍削凿的声音。

    她的脸发红,心一阵跃动,像要跳了出来。

    洗完碗出来,訾言已经做好新的了。

    纪杏把湿手在裙上蹭了蹭,手里触到,她拿起来摸了摸,手柄被他做标识一样缠了根带子。

    “可别再拿错了。”

    “哎。”

    纪杏绽出一个欣喜满足的笑。她听见木块翻动的声音,他似拿了什么往门口走。

    纪杏问:“怎么了?”

    “修门,钉木框。”

    “我也去。”

    纪杏去提了盏灯,根据锤子声音找到他的位置,她白天锯的木头终于派上用场,锯得丑。

    真庆幸现在是晚上,看得不清楚,她一想,那白天看见怎么办?算了,白天忙,一晃眼过去看不清的。

    她着急拿灯过去,怕訾言在月光下看不清楚砸手了,步子有些快。

    訾言看着为他提灯的少女,发丝微乱,荆钗布裙,柔和的灯光模模糊糊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布条遮住那双灵动的眼睛,微微盖住小巧的鼻子,欢喜时常笑,一不高兴就抿着唇。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首饰。与初见她的时候天壤之别。

    不变的是依旧天真热忱的性子,就如此刻,她看不见,不需要灯,却愿意为别人提灯。

    她是很好的姑娘。

    从别人口中,他大概知道她是某个权贵家的侍女,得体、大方、美丽、机敏,他没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资格去问……

    这晚纪杏睡得格外好,木杖被她放在手边,她越用越顺手,没事就去抚摸那根带子。

    第二日,天大晴,阳光透过篱笆,照在鲜翠欲滴的小木苗上,一瓢瓢清水被灌溉入土地。

    在简陋的茅屋里,围栏的绿色是唯一鲜亮的颜色,这小小的生机如此惹眼,随风一点一颤,看得人心中喜悦。

    她弯着腰,摆弄枝叶,问小孩,木杖上面的绑的带子是什么样的。

    抱着柴的小孩路过,看了眼,“一根带子,绿的,哦不是,青的。”

    他探过头来又确认一遍,“不就是訾言哥哥的发带呗。”

    抚在带子上的手指一颤,她越发缓慢去触,似要将这带子一丝一线一个针脚都摸清楚。

    “jiejie,大伙要请訾言哥哥去吃饭,你知道吗?”

    纪杏摇摇头。

    訾言是义诊,诊金收得便宜,几乎不收,遇见实在拿不出的就直接免了。

    有来送粮食送菜送物品的,他大部分都拒了,只让她拿一点点菜,因为他们既没有时间去买,自己也种不了。

    大家热情得隔三差五就坚持訾言去做客,吃一顿饭算是尽地主之谊和报救命之恩,可訾言全部拒绝。

    前几天好像又来一次,这次声势比较大,联合了好几家来邀请。

    “jiejie不知道?訾言哥哥答应了呀!他前几天给了我们好多药,还教我爹怎么治头热,我娘他们已经在张罗饭了,已经凑了两只鸡要杀……”

    小孩叽里呱啦说出来,纪杏打断他:“什么药?”

    “就是那些药啊,治头疼的、抹伤口的、咳嗽的、给猪治病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给这么多,之前我娘还想多要点呢,也许是最近在药商那买到货了吧。”

    纪杏心中不安,根本没有药商经过,家里的药材一天比一天少,她以为是用得多没添新的,还担忧是不是药又不够了,原来……

    晚上,訾言和纪杏说了去做客吃饭的事,她应了。

    去的时候特意找了条薄纱绑在眼上,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能模糊看到景象轮廓,在席间总不能让人看见她可怜摸索的样子。

    訾言在耐心地等她出门。

    看不到镜子,纪杏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紧了紧发带,仔细摸了身上的衣服,抚平褶皱,转转圈,松松腿,确定没哪里不妥才出来。

    纪杏小步地跟在訾言后面,他走得不快,她慢慢地跟,木杖点在黄土地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他的声音一直跟随。

    “有台阶。”

    “陡坡。”

    “走左边。”

    ……

    熟悉的小路,路上是熟悉的榆树,每经过一户人家、一个水井、一个栅栏、一只摇尾的黄狗、一个打招呼的熟人……第一次跟他在路上并行,好像一切熟悉的陈旧的都变得崭新。

    “你们来了!娘!訾言大夫他们到了!还有瞎子jiejie!”

    没走到门口,就有人迎了过来,小孩子牵着纪杏一蹦一跳往前跑,訾言忍不住道:“慢点跑。”

    那孩子是怕訾言的,他一说,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回头小心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慢慢牵着纪杏走。

    纪杏察觉他情绪低落,晃晃他的手,悄悄加快了步伐,两人有了默契一样躲着訾言走快起来。

    “瞎叫什么!叫纪杏jiejie!”

    李大娘出来,一个爆栗砸到小孩头上。

    转脸就对纪杏他们笑呵呵说:“大夫您快来,按您说的,没做多少菜,也没请多少人,都是我们的心意,您快进来,饭都好了!”

    “哎呦!纪杏,越来越漂亮了啊!眼睛嗓子都快好了吧?小孩不懂事,瞎叫。”

    纪杏笑眯眯地摆摆手,“快好了,没事。”

    虽然在訾言的强烈要求下尽量简单,但不能来的人家都送来了最好的鱼rou、菜、鸡蛋、瓜果,还宰了鸡、亲手磨了豆腐、制了酱菜。

    桌子拼起来流水席一样长,他只动了几筷。

    纪杏第一次看见他喝酒,他喝酒了是不显脸色的那种,酒量也还行,他难得有些放松,在席间笑着和他们交谈。

    她想努力睁大眼睛看个清楚,可是瞪得眼睛酸痛还是不行,遂作罢。

    乡亲们一番感激的肺腑之言被訾言一一笑着承接。酒过三巡之后,气氛越来越热。

    人们也都喝多了,互相灌酒痛诉痛苦,訾言似乎是见多了这种场面,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应和两句。

    “訾言大夫,我要替我全家谢谢你!以后我们要好好活!我那二儿子,没你!活不了!可我那小儿子呜呜呜……”

    “郑老汉,知足吧,我那小姨夫一家,就只剩下她一个咯。”

    “呠。”酒碗碰撞,所有的痛苦的希望都在一碗酒水中。

    “不说了,喝酒!”

    “对对对,喝酒!”

    李大妈借着酒劲,问:“大夫,纪杏……是跟了你么?”

    纪杏的脸腾一下红了。

    訾言摇头解释说:“不是。”

    李大妈说:“嗨呀,你们早就认识,还住在一起,我以为……还想给你们备份礼。”

    訾言:“不是的,之前有过交集,我们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