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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他从a城回来,谢云流又久违地开始做起那些关于李忘生的光怪陆离的梦。

    谢云流最接近真实的一次梦,是梦到李忘生给他发消息求和,这次他说好,这次李忘生也再没骗他,然后两人按照他曾经规划的结婚生子,度过平淡又幸福的一生。

    醒来他仍一时分不清,打开手机反复检查是否有新消息。什么也没有,谢云流生出诡异扭曲的怨怼,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

    谢云流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半天呆,鬼使神差触碰一下,手机显示到呼出界面,才让他猛然醒悟,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迅速一样挂断。

    应该没有打出去。

    谢云流心里窜出无名的火,李忘生倒是坦坦荡荡,连手机号也不曾换,反倒是他,好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李忘生现在有他的电话了,出于某种难以言明的心理,谢云流没有拉黑他。

    但李忘生什么消息也不会给他发,更没有打过电话。

    他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叫李忘生不要再打来过。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恨李忘生如此听话。

    他刚走的时候,他常常接到李忘生换着手机号打来的电话。他打来一个谢云流拉黑一个,也不知道李忘生那样腼腆的人,怎么好意思借那么多不同的手机的。

    谢云流不知道他为何还要联系自己,也不想再知道。李忘生口口声声说二人是误会,谢云流毕竟舍不下二人多年来的感情,冷静下来,再联系李忘生时,他反倒不肯再接电话。

    李忘生摆明了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再后来他在日本安定下来,干脆把以前的号码彻底换了,李忘生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谢云流思来想去,猜他演那一出,大概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搏个好名声。日后说起,还能说是谢云流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才导致事情无可挽回,免得落下落井下石的口实。

    如今李忘生在外确实是一片痴心被辜负的受害者形象,谢云流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真正被辜负的到底是谁。

    他想起和李忘生决裂的那晚,自己在酒店枯坐一夜,固执地等李忘生的回应,等到眼睛血丝遍布,仍然不肯闭上。他威逼的狠话也放过,服软的好话也说过,电话打了无数通,李忘生只当笑话一样置之不理。

    谢云流始终不愿意发出分手两个字,好像只要不说出这两个字,这段关系就不用面对被李忘生判处死刑的结局。

    天边擦出一抹亮色,窗外的鸟开始叽叽喳喳,楼下的车声人声逐渐开始苏醒,李忘生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明白李忘生的意思了。

    谢云流熬过一整夜,眼睛红肿,眼下青黑,脸上冒出胡茬,样子狼狈得很。

    他又等了一个上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出门吃饭,然后打车回家。

    或者说曾经和李忘生的住处。

    谢云流忐忑地开门,不知是期望李忘生在,还是期望他不在。

    李忘生不在。

    谢云流松口气,一时又心情复杂。两人不用再面对面对峙,谢云流知道要是见面了,自己大概率控制不住情绪,会在李忘生面前发疯丢脸,闹得难看。

    李忘生一向要脸面,这算是温柔体贴,还是算冷酷无情?

    他匆匆收拾好自己的证件,深深回看一眼两人共同生活三年的地方,其余什么也没带走。

    谢云流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的梦境扰得心烦意乱,梦里李忘生时好时坏,都无一例外叫谢云流更恨他。李忘生还如从前一般温柔体贴,也让谢云流恨他背弃二人感情约誓;李忘生jian诈恶毒,也让谢云流恨他心思歹毒。

    他情绪持续低落着,靠运动发泄自己的烦闷燥郁,这种情况在他从a城回到日本的一个月后达到了顶峰。

    谢云流工作了一整天,该是乏累,精神却依然活跃。他没有办法,只能出门夜跑了一小时,随意冲了个澡,强行让身体关机,才能勉强入睡。

    他睡也睡得不安稳,梦到中学时晚自习放学,李忘生在教室外等他。

    整个教室走得只剩谢云流一个人,他在收拾书包,课桌上的书杂乱无章,堆起厚厚一摞,抽出一本,别的又七零八落跟着掉出来,怎样也收拾不好。谢云流慌慌张张地找一张第二天要交的试卷,后悔没像李忘生念叨的那样平日里好好收整。

    梦中他并不记得二人恩怨,仍是与李忘生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莫名其妙地心悸。怪的是平时李忘生耐性那般好,等他也并不会说什么,他今日却总觉不能再让李忘生等了。

    如同要验证他的担忧一般,隔着半个空荡荡的教室,他却将李忘生声音听得分明:“师兄,我不能再等你了。我要走了。”

    李忘生说得轻飘飘,话却重重砸在谢云流心上。

    谢云流一惊,走什么?李忘生不同他一起回家,还能去哪里?他顾不上手中乱七八糟的试卷课本就要去追李忘生,三两步跑到门口,门口却有什么无形的阻碍般,让他踏不出一步。

    他拍着那层看不见的阻碍,手拍得生疼,大声叫李忘生:“你去哪?你别走!”

    李忘生不答他,只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过头去:“再见,师兄。”

    谢云流再次惊醒,心跳得厉害,出了一身冷汗,只觉连面上也一片冷湿,自己摸了一把,才后知后觉是泪水。

    谢云流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或许还是少年时。即便当年他的人生出现那样重大的波折,他也没在外人面前示弱过,连独处时他也不肯放过自己,把伤痛都化作愤怒和仇恨。

    世上早已没有能让他安心肆意地哭出来宣泄情绪的地方,也没有再能抚慰他的人,他自己也不能。

    泪水只是软弱的象征,谢云流早在那场毁灭性的打击中认识到,软弱无用的下场只有被抛弃。

    这让谢云流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性了,情绪失控到这个份上,大概率是身体上内分泌和信息素之类的出了什么问题。

    他预约了医生,得到了信息素失调的诊断结果。

    信息素失调的原因可以是很多,精神压力过大、身体缺乏营养物质、受到别人过激的信息素影响,或者对于分手离婚的ao情侣最常见的一种,omega洗掉了标记。

    谢云流猜测自己该是故地重游引起的创伤后遗症,或者最近为了逃避情绪加班加得顾不上身体,毕竟李忘生应该早在两人刚分手时就把标记洗掉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开了药离开医院,独自走在人群中,却突然又被剧烈的情绪裹挟。异国他乡的摩天大厦似乎恶魔一样张牙舞爪,就要将人吞掉,旁人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人偶般,不觉得一切有什么不对,也再无人理会帮助他。

    谢云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似乎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他知道这是生理上的激素失调所致,等不及再回家,剥出药片,硬生生干咽下两片。